kakaa道人

无题

我们躲在笨重的防护服里,越野车发出浑浊的咳嗽声——如同有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去——耗尽了最后一滴汽油,不动了,于是我们下车,做最后徒劳的挣扎。


这个地方没有人,但远处的断壁残垣和一地五颜六色的废弃物提醒着我们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城镇,有过鲜活的生命,有过欢歌也有过哀嚎,有过新生命降生的喜悦也有过死亡阴影笼罩时的恐惧,也有过爱人情到深处的海誓山盟和背叛时的撕心裂肺,也有过无端发迹的狂喜和丧失一切的绝望。然而当象征终结的迷雾弥漫扩散时,这里也未能幸免,寂静和灰白的天空攫住了它。之后没有声音在这里响起,只有偶尔落下的酸雨和轰然倒塌的建筑向后来的人们揭示着人类的所作所为。地上大大小小的弹坑中积着水,水面边上是漆黑的土壤,重金属和放射性使它不再能为人类提供可以填满人类的胃或心灵的食物或花卉,事实上现在几乎所有土壤都不能用来耕种了。


天空已经不能用来区分时间了,即使是正午也像黄昏。从五六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看见过蓝色的天空和闪烁的星,还有原始人类无比崇拜的太阳和月亮。先是天空渐渐被雾霭蚕食,当整片天空都呈现灰色或白色后,太阳就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当太阳彻底放弃人类之后,月亮和星星也紧随其后。然而就算太阳的光还没有彻底被厚厚的云层所吸收也是无济于事,仅存的人类害怕地面上的酸雨和辐射,造起一个个巨大的铅板棺材,把自己深埋地底。早晚有一天,地下水也会被污染或消耗殆尽,到那时因自己幼稚的行为而被众神抛弃的人类将何去何从?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人类已经为自己挖好了巨大的公共墓穴。


或许这个种族的薪火还不至于就这样湮灭在冰冷亘古的永恒宇宙中。我想,凭借自私的智慧,一部分的人为自己买好了逃生的船票。四年前我才知道,高层已经暗中造出方舟号,表示为了延续这个种族,只有基因最完美的人才能获得生存的希望。我的右腿先天比左腿短一截,因此没有被选上,我曾经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直到我看到一个双腿萎缩的男孩登上飞船,只因为他的父亲是联合国秘书长。飞船启动的那天,风很大,吹得残破的国旗猎猎作响。飞船底部喷出的大量黄白色火焰,直接灼伤着底下的泥土——他们连发射水池都顾不上建。诺亚方舟上都是这样的人,不知道那个不存在的上帝是不是会后悔给了人类这样一条生路?无数人疯了似的跑过去,好像这样就能搭上船,逃离千疮百孔的地球,却被高温火焰直接汽化,灰都不剩下。剩下的人站得远远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最后都归于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向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的飞船做出告别。或许那时我该和那些人一起死去,化成气体连0.1秒的痛苦也不会有,更遑论这漫长的四年,死刑和无期徒刑哪一个更痛苦?被宣判了无期徒刑的人们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潜藏在人类血液中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人们在这个即将落幕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出出荒诞的戏码,也许宇宙永远看不腻这种脆弱的生命在无法抵御的力量面前苟延残喘的样子,因此人类也被塑造成了这样。我想到或许登上了方舟的人们会踏上另一片土地,如果运气够好甚至能重整旗鼓,将人类永不磨灭的智慧与愚蠢带到更远的地方。我已经感受不到对他们抛弃同胞和家园的恨意了,在生存面前所有感情都被深埋心底,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只是那一天只存在于人们的希望之中。到现在感情用事的人都死绝了,剩下的尽是精明又狡狯,以抛弃道德良知作为代价的家伙。啊,自从我参与了分食一个婴儿之后,我就不能再被称为人了。


避难所里的食物即将告罄,所以我们到地表上找寻战争发生前的遗留物资。然而我知道我们这次又将无功而返,其实能不能返回都不一定,因为目所能见之处尽是荒芜,而且我们的车也死了。我们下了车,顺着一条干枯的河道向远方平直的地平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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